四问广东“黄金内湾规划”

宋 丁广东又有“奇招”出来了：广东省自然资源厅近日发布“黄金内湾”概念规划与设计国际咨询预公告，公告表示，这是于《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发布5周年之际，面向全球集思广益，创新形成具有国际一流水准的规划与设计成果，引领环珠江口100公里“黄金内湾”区域一体化高质量发展和广州、深圳、珠江口西岸三大都市圈协同腾飞。

说实话，在当前国内国际经济面临巨大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在全球日益关注美元是否真正降息（若不降，可能引发新的热战！）的大背景下，广东再一次让我们看到一种基于多年来的传统套路即由政府强力驱动区域规划的大规模举动。

说实话，我看得有点懵逼，有点不懂，有点想不通。我不得不把我想说的话说得重一点，我想向广东自然资源厅提四个问题：

一问：这种由政府主导的跨市界的区域规划到底有多大实效？

多年来，全国及广东不知道就若干跨行政边界的区域规划，如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成渝地区、广东五大都市圈等等，做过多少次区域规划，我们不能说这些规划没有用处，但从实际情况看，真正实现跨行政边界实现区域经济有效融合式发展的执行情况并不理想。这些跨界地区，管你规划不规划，它们都在那里呆着，都在根据各自利益的平衡性在客观发挥作用，政府主导的规划的作用其实十分有限。

比如，广东的所谓五大都市圈，那些城市就在那里，你规划也好，不规划也好，它们就在各自的地方在与周边城市进行着经贸产业互动，规划的动力并不突出。一个都市圈规划，先后修改了三次，可以说到现在为止，所谓都市圈的边界都不太清楚准确，往往都是由省厅办公室里那些秀才们的神来之笔就确定了，下面执行层根本不把那些所谓的都市圈的边界范围当回事。很多地方都是这样，这回规划划进都市圈了，欢呼雀跃，下次修订又划出去了，立马没了声音，但都在底下犯嘀咕：这算哪门子事？到头来，没划进去的地方与都市圈的经贸合作照样很频繁，而部分划进去的地方反而很少在都市圈内推进有效互动。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比如，广州都市圈和深圳都市圈，这两个都市圈都还算有点道理，有“老大”存在嘛，但所谓“珠江口西岸都市圈”，这个存在吗？事实上不存在。因为很简单，它就没有一个核心城市，珠海GDP4200亿，江门4000亿，中山3800亿，后来把阳江也硬是给“塞”进来了，1600亿，四个城市有带头大哥吗？没有啊，那谁当引领者呢？谁来挑头呢？谁又服谁呢？如做不到，这又算什么都市圈呢，缺乏内在聚合力，只不过是相互挨着的几座城市罢了，不能算都市圈。

二问：当空间动能让位于产业动能的时代，干嘛要让人感觉还指望主要依赖这种跨界规划来带动区域产业整合？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政府太习惯于操弄这种跨行政边界的区域规划了，已经形成一直难以克服的“路径依赖”，这次所谓“黄金内湾规划”显然还是属于涉及区域基础设施及空间开发上的重大行政性规划动作。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当下，作为国内经济总量最高的省份，广东应该做什么？要紧紧盯住全球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动向，要在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上做超级大文章，而不是在一个自以为重要的跨界区域内规划来规划去的。一个“黄金内湾”的概念就足够了，大家都明白，关键是要及时抓住全球高端产业链，导入这个黄金内湾，至于这个内湾的边界在哪里，哪些地方是，哪些地方不是，这重要吗？不重要。

我想说的是，现在广东的核心任务是，盯住全球产业走势，把能代表全球最先进的、最具新质生产力的产业导入广东，导入大湾区，特别是导入黄金内湾城市，这个最最最重要，不用做什么黄金内湾规划都能做到，因为，所谓黄金内湾地带，谁不知道？还用煞有介事地做一个黄金内湾规划，才能导入，不做这个规划，就无法导入，是这样吗？绝对不是。产业、市场和资本自有自己的眼力架，知道往哪里走最合理，这就是市场机制。广东不相信市场机制，还让国内谁相信？

三问：做这种以广东行政模式切分的黄金内湾规划，和大湾区里面的港澳两家协商过吗？

我觉得广东省一直在努力做那些与“大湾区”这个战略相“切割”或相左的事情。怎么讲？大家看看，这些年来，大湾区内部的广东部分反复推出三个都市圈，这都市圈一定是城市之间在经贸科技等领域的市场化互动关系，而不是行政关联关系，这个定位没有错吧？但是，广东指定的所谓“深圳都市圈”是不是挨着香港？为什么一定要把香港与深圳都市圈隔离开来？或者说，没有香港的导入，这个深圳都市圈会实际存在吗？想想看，多年来的“深莞惠”区域合作，效果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同理，西岸那边的那个所谓的“珠江口西岸都市圈”，也没有导入澳门，最后一次修订，还生拉硬扯地把原属于粤西的阳江拉进来，没有澳门而硬拉入阳江的所谓“珠西都市圈”是真实的吗？很虚，很假，有城市，没都市圈。

我的意思很明白，在大湾区已经实实在在存在的区域经济架构下，广东一直想不提港澳来搞什么广东自己的都市圈，根本就是空想主义或虚无主义。如今，又把港澳剔出去，单搞广东自己的黄金内湾，这“内湾”真的存在吗？不存在，也无法单独地“黄金”起来。

四问：这黄金内湾的所谓“精准”边界是怎么认定的？

在这次广东推出的“黄金内湾”概念规划与设计国际咨询预公告中，我们看到了那个边界十分清晰的内湾。

初步看了一下，按照这个公告公布的边界，最受益的城市应该是广州和江门了。广州11个城区，有9个半进入，连最北边的花都也由于有机场而有半个区进入内湾了，总面积约4000-5000平方公里；江门本来不在所谓“内湾”地带，但这次公告，江门沿海片区几乎全部被纳入内湾。

这就很有意思了，为什么把内湾范畴向湾口西岸方向的江门拓展？而在经济上、产业上更加重要的湾口东岸方向却没有做内湾的布局？如深圳的福田、罗湖、盐田、大鹏区，以及惠州的大亚湾乃至深汕特别合作区，这些片区和西岸的江门沿海比较，一个在湾口东岸，一个在湾口西岸，为什么公告把内湾范畴只延伸到西岸，而对更加重要的东岸提都不提一下？这到底是几个意思？是因为中间隔着个香港吗？那更不对啊，香港本来就应该在黄金内湾啊，你不带香港玩，结果把自家内湾最有优势的湾口东岸部分都不再列入，这黄金内湾还能成立吗？

可能这个“黄金内湾”的概念就有问题，一个“内”字把湾口沿岸本该导入的部分都忽略了。大概叫“黄金湾口”可能更合适吧，它应该包括内湾部分，含香港、深圳、东莞、广州、佛山、中山、珠海、澳门这8个城市的沿海地带，也包括湾口延伸部分，含东岸的惠州和西岸的江门的沿海地带。至于这个“黄金湾口”地带到底有多大，边界在哪里，这些其实并不重要，边界模糊一点可能效果更好，让市场力量在湾口地带发挥更大作用就好，而不是被一种行政规划的边界绑死。

细想一下，那些被都市圈规划导入进来又被抛弃出去的地方，他们除了有暂时的烦恼之外，谁又会约束它们继续和都市圈内部的地区进行市场化的经贸科技合作并做出更多的成绩呢？再比如，深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被国家部门划入国家中心城市，但是大家觉得它真的不具备一座国家中心城市的条件吗？

上面我提到了四个疑问，这并不是说，我反对广东搞这个黄金内湾规划，相关部门想搞，那是他们的权利和职责范围的事，我只是对搞这种规划的认知出发点和现实效果有一点自己的疑问，我甚至觉得在当今空间规划、土地规划、区域规划的主导性已经在明显下降、而内容经济、产业经济、战略性新兴产业经济越来越重要的时代，广东仍然对这种引导性作用已经明显下滑的空间类规划给予如此的重视，我担心可能会对广东经济、大湾区经济带来一种并不恰当的方向性引导，让大家误以为只要有这种跨行政边界的区域规划的指导，就又会有一大波发展机会，说实在的，奉劝大家千万不要再这么想象了，前面已经有都市圈规划的案例了，请问大湾区所谓三大都市圈，哪个有真实的、强大的动力表现？特别是那个几乎是虚拟存在的“珠西都市圈”？现在，把港澳划出去，再把湾口地带的若干重要地区划出去，而把一些可能并不重要的地区划进来，这种纯粹由行政机构人为确定的边界有什么现实意义或价值吗？

这让我又想起当年的大湾区规划纲要，一定要把肇庆1.5万平方公里这么庞大的市域面积统统划进来，一直上划到广东最北部，白白占用了大湾区珍贵的面积指标，却无法提供大湾区核心地区那样的经济贡献，这种人为方式，广东方面是不是还打算在这次的黄金内湾规划上再一次表现一番？

最后，我必须表达我的真实观点：广东搞黄金内湾规划，你可以去搞，但下面的各个城市，各个地区，划进去的不要觉得这下有希望了，而没划进去的也不要觉得这下子完了，被黄金内湾抛弃了。实际发展进程可能完全不是你想象的样子。规划是一方面，而且是越来越不重要的方面，更重要的是，你那个城市，那个地区，是不是真正把基础条件和营商环境搞好了，是不是真的能把更多更好的全球量级的高端产业、核心技术和人才、批量资金成功导入，未来若干年，你的城市只要认真做好这些事，你就完全不用纠结是不是在黄金内湾规划的范畴里面，那个实在不太重要，明白吗？